∞风雪组
∞ 用七日喜欢上你,零丁于世,颠沛流离,却再不寂寞。
『一』
就像一场盛大的剧,兜兜转转注定要落幕。
黑晴明的落败仿佛是众望所归,终极之战,他们仿佛是站在了世间所有的妖怪的对立面,卑微的抑或高高在上的,出没频繁的抑或与世无争的。
如今他们都为了同一个目标而来
面无惧色,判若两人。
大天狗有些想笑,他苦苦追求大义,苦苦为建立一个妖怪的永乐乡而竭尽全力。
而原来,他们并不想要。
『二』
落败似乎是意料之中的结局。
眼花缭乱的招数打在他的身上,不觉得疼,只是意外的冷。
就这样,麻木地反击着。
黑晴明已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也不知道输赢的意义。
“砰——”
鲜血飞溅,大天狗踉跄着后退,一时脚下踩空,竟直直地坠入崖去,他的翅羽已伤痕累累,难堪重负,再不能轻盈地托起他的身子,让他睥睨一切。
记忆最后停留在正准备斩草除根的式神被一场铺天盖地的暴风雪袭击,定格在了原地,维持着滑稽的姿态。
然后呢,大天狗费力去看清,却只能看到一抹清丽的身影,自崖顶一跃而下,决绝的。
似乎是,不顾一切。
『三』
费力地拨开重重叠叠的黑暗,有光细碎地渗入混沌的梦魇。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眉目如画的容颜,只是苍白的过分,竟没有半点血色,仿佛下一秒就会透明至消失。
雪女此时正手握冰凌,一点一点用内力加速融化,滴进大天狗的口中,猛不丁地撞进一双幽深的眸子中,不由地有些怔住,指尖微颤。
“你......醒了。”雪女的声音很轻,轻到听不清思绪。
大天狗动了动嘴唇,他有很多话想问,却发现浑身如同散架一般,连呼吸都萦绕着丝丝缕缕纠缠不清的疼痛。
他想知道,他们是在哪里
想知道外面怎么样了
想知道......
想知道她为什么会救自己
“一个人,太寂寞了。”雪女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静静望着他的眼睛,给出了答案。
『四』
雪女是个怎样的人?动弹不得的大天狗想了很久这个问题,却发现毫无头绪。
他的生活太过简单,简单的有些单调。
虽与雪女同为黑晴明的得力干将,却对不相关的事情从来没有半分多余的关心。
他知道的不过是雪女喜静,从不出席黑晴明大人举办的庆功宴。
不过是雪女喜雪莲,总是会看着一株被冰封的雪莲独自出神。
自此之外,便是一片空白、
休息过后,恢复了些许力气的大天狗,终于看清他们的处境——
一处阴冷潮湿的山洞。
洞口别用冰封死,大概是为了抵挡吹进来的寒风。
身下是枯草,铺了厚厚的一层,而做了这一切的人,总是会倚在一边的石壁旁,似乎陷入了浅眠。
好多次话到了嘴边,想问她要不要来草席上休息,却总觉得唐突,到最后也不了了之。
妖怪的自我恢复能力异于常人,更何况大天狗本身便不同于一般妖怪,待到第三日行动已无大碍。
三天来,雪女总是会外出很久,回来时带着一些野果,偶尔会有一些烤过的野味,说实话,这些与大天狗平日所食珍馐,实属天壤之别,但看着雪女脸上未洗净的烟熏痕迹。
忽然觉得,心里似乎有什么一点一点暖起来。
『五』
半梦半醒中的雪女感觉身子在忽然腾空,本能反应一个冰刃劈了过去,却在睁开眼刹那堪堪停住。
大天狗又好笑又无奈,没有说什么,抱着雪女往回走,轻轻放在了草席上。
雪女依旧有些出神,有些疑惑地看向站在一旁的大天狗。
“我已无大碍,你需要好好休息。”
似乎是是想证明自己的话的可信度,大天狗轻轻挥动了一下自己恢复光洁完好的翅羽
“咣——”不曾想触及洞顶,扫下些许碎石,大天狗来不及多想,一个快步向前,将翅膀覆盖在了雪女身上。
零零落落的声响之后,又恢复了安静。
雪女似乎是有些茫然,侧过头看了看已经很快起开身子的大天狗。
她自己,也是可以躲开的吧。
这世上,果然还是有太多不能理解的事情呢。
『六』
终极之战,雪女亦是重伤在身,不过她体质特殊,冰为骨雪为肤,能自行冻结伤口,减缓全身血液流淌,如此便可以将伤害先行储存。
而几日来照顾大天狗的过度劳累,加上并未及时进行治疗,已有溃涌之势。
仿佛是处在扭曲的空间中,灼烧感让她无处藏身,平日引以为豪的冰雪,此刻也消失无踪,再不能帮她减轻任何的疼痛。
漂浮的身子忽然被什么牵住,停止了颠簸,凉意从指尖蔓延,驱散了体内蔓延无尽的撕裂感。
大天狗眉头紧皱,雪女不易重伤,但一旦受伤,却也很难痊愈,仅凭他这般输送,根本没有办法很快治好雪女,而且只怕这般耽搁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略一思索,大天狗将雪女抱起,出了山洞。
山洞很高,秋意浓厚,大天狗看了看怀中的人,舒展了身后的翅羽。
下一秒,两人便已在半空中,风声呼啸,大天狗将怀中的人收紧了一些。
后知后觉地想到雪女大概是不怕冷的吧
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七』
灯火通明,繁华的人世并没有因为不久前的大战出现丝毫变化。
偶尔有妖怪擦肩,也不见人们的慌乱,大天狗垂下眸子,也许人与妖真的是可以和平相处的。
只是 不包括他们罢了、
雪女在喧嚣中缓缓睁开了眼睛,大天狗想起雪女素来不喜热闹,便轻轻用翅羽将她罩了起来。
“为什么、会有笑声......”
“我们现在是在人间的街市,所以吵了一些。”
“有彩色的纸灯吗?”
“有。”
“有小糖人,小风车吗?”
“有。”
“很多人在我们身边吗?”
“嗯,你想不想看看?”
“不了,听你说说就好。”
大天狗环顾了四周,认真地开口:“那我帮你看着,以后你要是想听,我再讲与你。”
雪女似懂非懂,只是眼角不知为何有了些许湿意。
“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去名医惠比寿那里,他医术超群,你很快就能好了。”
“嗯,好。”
『八』
很久很久以前,故土之上,雪女遇到过一个无知无畏的男人,为了一个承诺,跋山涉水抵达雪山之巅,只为给自己过世的妻子采摘一朵雪莲。
似乎从那时候起,这世上便有太多事她看不清楚,想不明白。
守着那朵雪莲,感受掌心的滚烫,她想那个人实在太傻了,到最后竟也未曾告知她这朵花该要送往何处去。
人类,真的是太奇怪了。
她开始爱上听一些人间的故事,悄悄躲起来听来往的商客琐碎闲谈。
原来人间夜晚也会如同白昼,因为有各种各样的彩灯。
会有来往喧哗的小贩,卖着物美价廉的小物什,比如小糖人,小风车。
还有相约出行的男男女女,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她想象着,憧憬着也害怕着。
因为他们说,若是看过了那番繁华,便再不会想离开了。
她只是想看一看,却并不愿流连
因为一个人,在欢笑声中,太寂寞了。
『九』
第五日,距离终极之战已经过去了五日。
雪女的身子越来越凉,一臂之内的草木隐隐已是结了霜。
而不眠不休赶路的大天狗也终于抵达了惠比寿的住处,惠比寿向来四处为家,以云游四方为乐,此时正停歇在留雪城。
“到了?”雪女被明亮的光包裹着,依旧抖得不成样子。
“到了,你累了吗,不然我们休息一下再去找惠比寿老人家?”大天狗的心里忽然有些退缩,害怕从惠比寿口中听到不可挽回的结果。
雪女摇摇头,睫毛微颤,费力睁开了眼睛,“我不累,是辛苦你了。”
只是不愿一个人在这尘世间游荡,便自作主张地救下了这个熟悉而陌生的同伴,兜兜转转,却是自己连累了别人四处奔波。
大天狗低下头,怀中的人的瞳孔中干净得一尘不染,没有经历过世间的悲欢离合喜怒哀乐,没有体会过人情冷暖勾心斗角,就算一直呆在黑晴明身边,也只是把保护黑晴明当成全部的寄托。
“我不累,等你好了,我还可以带你去世间好多热闹的地方看看,你走不动了,我就抱着你飞过去。”
雪女的脸上又浮现了这几日经常出现的神色——
茫然。
这股流过四肢百骸的暖意到底是什么呢,她是一向不喜欢热度的,但此时,却感觉心都有些发烫。
“好。”
『十』
大天狗已经坐在门外石阶上许久了,久到他也不知是何时开始坐在这儿。
惠比寿看见风尘仆仆的二人,沉默片刻,招呼进了家门。从头到尾都并没有多说话,眼前男子的眸中充斥着凛冽的杀意,似乎他只要说一个“不”字,下一秒就会身首异处。
他见过很多这种表情,也并不惧怕,来的人都有求于他,杀了他有什么意义?
真正打动他的,是他眸子深处脆弱的不堪一击的希冀。
身为医者,看过鬼哭狼嚎的,见过跪地磕头的,甚至有以死相逼的,乃至对他挥刀相向的,有的他救,有的他拒之门外。
世间的虚假已足够多,乞丐都尚会一边正义凛然地叫嚣着得到该有的就该知足,一边却在金钱面前忘乎所以。
眼神掩藏着世间百态,而眼前这个人的目光却清清楚楚地传达着——
我只要她活。
强大如斯的执念,又如履薄冰般的小心翼翼。
任谁看了,大抵都会心生不忍。
男子将怀中的人轻轻放在床榻上,仿佛怕惊醒一个酣甜的梦。
“我在外面等着你,你别害怕。”大天狗在雪女耳边轻声低语,声音温柔的不像话。
然后,就这么一直等待着,等了一个彻夜。
『十一』
晨曦初现,大天狗望着天边的云出神。
是什么时候开始,开始这般在意这个几日之前还并不相熟的同伴?开始害怕失去这个如今唯一的同伴?
是从他睁眼刹那看到她的第一眼开始?从她步履蹒跚地从山洞外拿来食物一点一点耐心地喂与他开始?从她倚着石壁瑟瑟发抖梦中呓语开始?
还是从她说“一个人,太寂寞了”开始?
不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是第一次
第一次,不为大义,只是想单纯地去守护一个人。
只要她好好的,就好。
门扉吱呀,自内打开,大天狗猛然起身,看向一脸倦容的惠比寿,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结果。
“进去看看吧。”惠比寿却并没有直接宣布,只是招招手,便转身离去。
大天狗张张口,还是哑然,沉默着走进了房间。
雪女安静地躺在床榻上,望着窗幔出神,见他进来了方转过了视线。
“感觉好久没有看到你了。”
大天狗堪堪地定住,顿了许久又再次提步走到了雪女面前。
“好些了么?”
雪女点点头,“好了。”
大天狗似乎有些不可置信,注视着雪女很久,后眼中开始一点一点溢满欢喜。
“我们可以一起去好多地方了。”雪女仿佛是陷入了冥想。
“秋天可以去看枫叶林,春天去看桃花樱花,听说人间好多地方很热闹,都想去看......”
大天狗只是点头,“好,等你身体痊愈了,我们一个个去看。”
“惠比寿爷爷说,我大概是喜欢上你了。”雪女猝不及防地改了话题,大天狗一瞬间有些措手不及,如玉的脸上泛起几抹不正常的绯红。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么,温暖的快要融化的感觉。”雪女兀自出神,轻声呢喃道。
大天狗的心中依旧一片混乱,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
“真好啊。”
真好。
『十二』
惠比寿站在窗前,看满园的秋菊残败,再不复曾经的明艳。
昨晚进入房间后,便看到雪女睁着亮晶晶的眸子盯着窗幔出神。
“怎么了,小丫头。”
雪女依旧面无表情,似乎很少有人见过她别的神态。
“我也许是病了,”雪女好像在自言自语,又好像在对惠比寿说话,“最近感觉胸口,一直发烫,好像有什么在剧烈跳动。”
惠比寿拉着自己的金鱼坐骑,来到了床边。
雪女在高达千丈的悬崖救下大天狗并非是那么风轻云淡的事情,其身体的残破度远超过一般的想象,直接导致了她体内的寒气已经开始迅速流失。
残忍点来说,回天无力。
这一点,雪女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
“小丫头是什么时候会发作这种症状呢?”
“和他在一起,经常会这样,大概我不适合和正常体温的人一直呆在一起吧。”雪女觉得胸口似乎忽然有一缕疼痛蔓延开来。
惠比寿自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何人。
“你们认识多久了?”
“五天?还是很久了......我救了他,”雪女眼前似乎又看到了那日的血色淋漓,“我不跳下去救他,留在上面也会死,两个人都会死,活着一个也好。”
“如果只是自己跳下去,也许自己会活下去呢?”惠比寿有些爱怜地看着床上仿佛一碰就碎的人儿。
“自己活下去啊......那样,太寂寞了。”
她孤身一身在雪山呆了太久,没有人说话,没有人陪伴,只有白雪皑皑,只有风声萧索。
就是因为这样,曾经的她才会陪那个人一同去寻雪莲吧。
“他待你好吗?”
“我不知道......什么是好呢?”雪女又陷入了迷茫的状态。
“这几天,还会感到寂寞吗?”
雪女摇了摇头,“不了,虽然只是两个人,但是觉得,觉得......很安心。”
“傻孩子,也许,你是喜欢上他了。”
雪女的瞳孔微微收缩,“喜欢?”
“是啊,就是一个人,你想到他,心里就会暖的发烫。”
就像那株发烫的雪莲么。
『十三』
“雪女姑娘的伤需要雪莲作为药引治疗方能痊愈。”惠比寿背对着大天狗,思绪沉沉地开了口。
大天狗不由想起了那株和那场大战一起毁灭的雪莲。
“好。”大天狗郑重地点了点头,“我回来之前,请一定要......保住她。”
“自当尽力。”
惠比寿依旧未转身,直到关门声响起,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长长的,在冰凉的空气中,回旋不散。
雪女看着大天狗快步走进了房间,在她床前蹲下了身子。
“好些了吗?”
雪女点点头,“好多了。”
“我去给你寻一味药引,乖乖等我回来。”大天狗勾起嘴角,笑得温柔而又美好。
又是那种温热感,充满了整个胸口。
“好,”雪女顿了顿,“不要着急,路上风景若是好,也要多看看,回来讲给我听。”
大天狗笑得深了些,“好。”说着便起了身,要朝门口走去,走了几步忽又停下,折身返回。
附在雪女耳边,轻声道:“我也喜欢你。”
雪女一怔,眼泪自脸庞仓皇滑落,不由地嘴角缓缓勾起。
一刹那万物失色,山河万里不如伊人毫厘。
大天狗看着雪女的笑颜,有些呆住了,而后抬起手轻轻揉了揉雪女的头发。
“有了喜欢的人,即使零丁,也不会寂寞了吧。”
大天狗笑着颔首,“不会了。”
不会让你一个人了。
“那就好。”
就好。
『十四』
一路向北,一路向北。
大天狗到达雪山时是第七日清晨。
天气恶劣,但对于大天狗来说并无大碍,更何况他的技能风与雪算是同承一脉。
所以仅两个时辰便抵达了山顶。
当看着那株雪莲摇曳在寒风白雪中时,大天狗仿佛看到了一个一席浅色衣裙的少女,在这片白色中,安静地走着。
不悲不喜,只是四处观望着,仿佛在寻找什么。
“一个人,太寂寞了。”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我这便回去,等我。
到达山脚下,还未来得及休憩,便听到来往的妖怪生灵,都在欢呼雀跃。
“下雪啦,下雪啦。”
“今年冬天的初雪可真是来得早呢。”
“是啊,是个好兆头,一定是晴明大人铲除恶人的福泽。”
“可不是,坏人都死了,咱们也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
很是嘈杂,可他已不似曾经那般在意。
他想的,不过是,回去,快些回去。
雪很凉,落在他的脖颈间,让他一个寒颤。
这场雪,似乎比往年的任何一场都要凉一些。
『十五』
“她体质异常,昨日徒儿桃花樱花送来一罐珍贵的花膏,给她使用后竟好了大半。”
“好了之后只说要一个先去走走看看,说不定你们哪日便在哪个市井街头相逢了。”
“你也别急,她这一辈子难得任性,零丁了十余年,且由她放纵一回吧。”
有了喜欢的人,即使零丁,也不会寂寞了吧。
所以,你要好好的。